范进中举

23 范进中举①

吴敬梓

预习

　　◎科举制度创自隋唐，明清时期逐渐走向僵化。查找有关资料，了解一下中国古代的科举制度。

　　◎“金榜题名”是古代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人生目标，课文中的范进在中举之后却疯了，这是为什么呢?带着问题通读课文。

　　范进进学②回家，母亲、妻子，俱各欢喜。正待烧锅做饭，只见他丈人胡屠户，手里拿着一副大肠和一瓶酒，走了进来。范进向他作揖，坐下。胡屠户道：“我自倒运，把个女儿嫁与你这现世宝③穷鬼，历年以来，不知累了我多少。如今不知因我积了甚么德，带挈④你中了个相公⑤,我所以带个酒来贺你。”范 进唯唯连声，叫浑家⑥把肠子煮了，烫起酒来，在茅草棚下坐着。母亲自和媳妇在厨下造饭。胡屠户又吩咐女婿道：“你如今即中了相公，凡事要立起个体统⑦来。比如我这行事⑧里都是些正经有脸面的人，又是你的长亲，你怎敢在我们跟前装大?若是家门口这些做田的，扒粪的，不过是平头百姓，你若同他拱手作揖，平起平坐，这就是坏了学校规矩，连我脸上都无光了。你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，所以这些话我不得不教导你，免得惹人笑话。”范进道：“岳父见教⑨的

　　① 节选自《儒林外史》第三回(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8年版)。题目是编者加的。《儒林外史》是 我国清代的一部长篇讽刺小说，主要描写明清 时期科举制度下读书人及官绅的活动和精神面 貌。吴敬梓(1701—1754)，字敏轩，号粒民，全椒(今属安徽)人，清代小说家。

　　②〔进学〕明清科举制度，童生经过县考初试、府考复试，再参加由学政主持的院考(道考)，考取的列名府县学籍，叫进学，也就成了秀才。又规定每三年举行一次乡试(省一级考试)，秀才或监生应考，考中的就是举人。

　　③〔现世宝〕丢脸的家伙。现世，出丑、丢脸。

　　④〔带挈(qiè)〕提携。这里的意思是“让你沾我的光”。

　　⑤〔相(xiànɡ)公〕对秀才的称呼。

　　⑥〔浑家〕妻子。

　　⑦〔体统〕规矩。

　　⑧〔行(hánɡ)事〕行当，行业。

　　⑨〔见教〕指教(我)。

　　是。”胡屠户又道：“亲家母也来这里坐着吃饭。老人家每日小菜饭，想也难过。我女孩儿也吃些，自从进了你家门，这十几年，不知猪油可曾吃过两三回哩!可怜!可怜!”说罢，婆媳两个都来坐着吃了饭。吃到日西时分，胡屠户吃的醺醺的。这里母子两个，千恩万谢。屠户横披了衣服，腆①着肚子去了。

　　次日，范进少不得拜拜乡邻。魏好古又约了一班同案的朋友，彼此来往。因是乡试年②,做了几个文会③ 。不觉到了六月尽间，这些同案的人约范进去 乡试。范进因没有盘费④,走去同丈人商议，被胡屠户一口啐⑤在脸上，骂了 一个狗血喷头道：“不要失了你的时了!你自己只觉得中了一个相公，就‘癞虾蟆想吃起天鹅肉’来!我听见人说，就是中相公时，也不是你的文章，还是 宗师⑥看见你老，不过意，舍与你的。如今痴心就想中起老爷⑦来!这些中老 爷的都是天上的‘文曲星⑧ ’!你不看见城里张府上那些老爷，都有万贯家私，一个个方面大耳。像你这尖嘴猴腮，也该撒抛⑨尿自己照照!不三不四，就想 天鹅屁吃!趁早收了这心，明年在我们行事里替你寻一个馆⑩,每年寻几两银 子，养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经!你问我借盘缠，我一天杀一个猪 还赚不得钱把银子，都把与⑪你去丢在水里，叫我一家老小嗑⑫西北风!”一顿夹七夹八⑬,骂的范进摸门不着⑭。辞了丈人回来，自心里想：“宗师说我火候⑮已到，自古无场外的举人⑯,如不进去考他一考，如何甘心?”因向几个同案商议，瞒着丈人，到城里乡试。出了场，即便回家。家里已是饿了两三 天。被胡屠户知道，又骂了一顿。

　　到出榜那日，家里没有早饭米，母亲吩咐范进道：“我有一只生蛋的母鸡，你快拿集上去卖了，买几升米来煮餐粥吃，我已是饿的两眼都看不见了。”范 进慌忙抱了鸡，走出门去。才去不到两个时候⑰,只听得一片声的锣响，三匹

　　①〔腆(tiǎn)〕挺。

　　②〔乡试年〕乡试开考的这一年叫“乡试年”。

　　③〔文会〕这里指旧时读书人为了准备考试，在一起写文章、切磋学问的集会。

　　④〔盘费〕旅费。下文的“盘缠”意思相同。

　　⑤〔啐(cuì)〕吐唾沫，表示唾弃、斥责或辱骂。

　　⑥〔宗师〕对一省总管教育的学官的尊称。

　　⑦〔老爷〕这里是对举人的称呼。

　　⑧〔文曲星〕旧时迷信的说法，文曲星是主管文运的星宿(xiù);文章写得好，能高中做大官的人，都是文曲星下凡。

　　⑨〔抛〕量词，现在写作“泡”。

　　⑩〔馆〕旧指塾师教书的处所。

　　⑪〔把与〕拿给，送给。

　　⑫〔嗑(hé)〕用同“喝”。

　　⑬〔夹七夹八〕形容说话乱七八糟，没有条理。

　　⑭〔摸门不着〕意思是被骂晕了，不知该怎么办。

　　⑮〔火候〕这里指写文章的功夫。

　　⑯〔无场外的举人〕没有不进考场就能中举的。

　　⑰〔两个时候〕两个时辰，合现在四个小时。

　　马闯将来。那三个人下了马，把马拴在茅草棚上，一片声叫道：“快请范老爷出来，恭喜高中了!”母亲不知是甚事，吓得躲在屋里;听见中了，方敢伸出头来说道：“诸位请坐，小儿方才出去了。”那些报录人① 道：“原来是老太太。”本家簇拥着要喜钱②。正在吵闹，又是几匹马，二报、三报到了，挤了 一屋的人，茅草棚地下都坐满了。邻居都来了，挤着看。老太太没奈何，只得 央及③ 一个邻居去寻她儿子。

　　那邻居飞奔到集上，一地里④ 寻不见;直寻到集东头，见范进抱着鸡，手里插个草标⑤ , 一步一踱的，东张西望，在那里寻人买。邻居道：“范相公，快些回去。你恭喜中了举人，报喜人挤了一屋里。”范进道是⑥哄他，只装不听见，低着头，往前走。邻居见他不理，走上来，就要夺他手里的鸡。范进道：“你夺我的鸡怎的?你又不买。”邻居道：“你中了举了，叫你家去打发报子哩。”范进道：“高邻⑦ ,你晓得我今日没有米，要卖这鸡去救命，为甚么拿这话来混我?我又不同你顽⑧ , 你自回去罢，莫误了我卖鸡。”邻居见他不信，劈手把鸡夺了，掼在地下，一把拉了回来。报录人见了道：“好了，新贵人回来了。”正要拥着他说话。范进三两步走进屋里来，见中间报帖⑨已经升挂起来，上写道：“捷报贵府老爷范讳⑩ 进高中广东乡试第七名亚元⑪。京报连登黄甲⑫。”

　　范进不看便罢，看了一遍，又念一遍，自己把两手拍了一下，笑了一声道：“噫!好了!我中了!”说着，往后一交⑬跌倒，牙关咬紧，不省人事。 老太太慌了，慌将几口开水灌了过来，他爬将起来，又拍着手大笑道：“噫!好!我中了!”笑着，不由分说，就往门外飞跑，把报录人和邻居都吓了一跳。走出大门不多路，一脚踹在塘里，挣起来，头发都跌散了，两手黄泥，淋淋漓漓一身的水，众人拉他不住，拍着笑着，一直走到集上去了。众人大眼望

　　①〔报录人〕向考中的人报喜讯的人。下文的“报子”也是指报录人。

　　②〔喜钱〕指赏给报录人的钱。

　　③〔央及〕恳求，请求。

　　④〔一地里〕一路上。

　　⑤〔草标〕插在物品上的草棍，作为出售的标志。

　　⑥〔道是〕以为是。

　　⑦〔高邻〕对邻居的尊称。

　　⑧〔顽〕同“玩”，嬉闹，玩笑。

　　⑨〔报帖(tiě)〕旧时向升官或考试得中的人家送去的喜报。帖，官府文书。

　　⑩〔讳〕旧时为了对某人表示尊敬，不直呼其名，叫作“避讳”。讳某，意思是某字本应避去。

　　⑪〔亚元〕乡试中举，第一名称解(jiè)元，第二名称亚元。这里称范进中了亚元，是明清时报子对乡试第一名以下的举人的恭维性称呼。

　　⑫〔京报连登黄甲〕科举时代写在喜报上表示祝贺的恭维话，意思是以后还会有会试、殿试连续的捷报。殿试录取进士分为三等，叫“三甲”，榜用黄纸写，所以称“黄甲”。

　　⑬〔交〕同“跤”。

　　小眼，一齐道：“原来新贵人欢喜疯了。”老太太哭道：“怎生这样苦命的事!中了一个甚么举人，就得了这个拙病①!这一疯了，几时才得好?”娘子胡氏道：“早上好好出去，怎的就得了这样的病!却是如何是好?”众邻居劝道：“老太太不要心慌。我们而今且派两个人跟定了范老爷。这里众人家里拿些鸡蛋酒米，且管待了报子上的老爹们，再为商酌。”

　　当下众邻居有拿鸡蛋来的，有拿白酒来的，也有背了斗米来的，也有捉两只鸡来的。娘子哭哭啼啼，在厨下收拾齐了，拿在草棚下。邻居又搬些桌凳，请报录的坐着吃酒，商议：“他这疯了，如何是好?”报录的内中有一个人道：“在下②倒有一个主意，不知可以行得行不得?”众人问：“如何主意?”那人道：“范老爷平日可有最怕的人?他只因欢喜狠了，痰涌上来，迷了心窍。如 今只消他怕的这个人来打他一个嘴巴，说：‘这报录的话都是哄你，你并不曾 中。’他吃这一吓，把痰吐了出来，就明白了。”众邻都拍手道：“这个主意好得紧，妙得紧!范老爷怕的，莫过于肉案子上胡老爹。好了!快寻胡老爹来。他想是还不知道，在集上卖肉哩。”又一个人道：“在集上卖肉，他倒好知道 了;他从五更鼓就往东头集上迎猪③,还不曾回来。快些迎着去寻他。”

　　一个人飞奔去迎，走到半路，遇着胡屠户来，后面跟着一个烧汤的二汉④, 提着七八斤肉，四五千钱，正来贺喜。进门见了老太太，老太太大哭着告诉了一番。胡屠户诧异道：“难道这等没福!”外边人一片声请胡老爹说话。胡屠户把肉和钱交与女儿，走了出来。众人如此这般，同他商议。胡屠户作难道：“虽然是我女婿，如今却做了老爷，就是天上的星宿⑤ 。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!我听得斋公⑥们说：打了天上的星宿，阎王就要拿去打一百铁棍，发在十八层地狱，永不得翻身。我却是不敢做这样的事!”邻居内一个尖酸人说道：“罢么!胡老爹!你每日杀猪的营生，白刀子进去，红刀子出来，阎王也不知叫判官的簿子上记了你几千条铁棍;就是添上这一百棍，也打甚么要紧?只恐把铁棍子打完了， 也算不到这笔账上来。或者你救好了女婿的病， 阎王叙功⑦ ,从地狱里把你提上第十七层来，也不可知。”报录的人道：“不要只管讲笑话。胡老爹，这个事须是这般，你没奈何，权变一权变。”屠户被众人局不过⑧,只得连斟两碗酒喝了，壮一壮胆，把方才这些小心⑨收起，将平日的凶恶样子拿

　　①〔拙病〕难治的病。

　　②〔在下〕对自己的谦称。

　　③〔迎猪〕指取回订购妥了的猪。

　　④〔二汉〕指男佣工。

　　⑤〔星宿〕我国古代指星座，共分二十八宿。

　　⑥〔斋公〕指长年吃斋的人。

　　⑦〔叙功〕评功。

　　⑧〔局不过〕虽然自己不愿意，但碍于情面，也只好屈从。局，逼迫。

　　⑨〔小心〕顾虑。

　　出来，卷一卷那油晃晃的衣袖，走上集去。众邻居五六个都跟着走。老太太赶出来叫道：“亲家，你只可吓他一吓，却不要把他打伤了!”众邻居道：“这自然，何消①吩咐!”说着，一直去了。

　　来到集上，见范进正在一个庙门口站着，散着头发，满脸污泥，鞋都跑掉了一只，兀自拍着掌，口里叫道：“中了!中了!”胡屠户凶神似的走到跟前，说道：“该死的畜生!你中了甚么?”一个嘴巴打将去。众人和邻居见这模样，忍不住的笑。不想胡屠户虽然大着胆子打了一下，心里到底还是怕的，那手早 颤起来，不敢打到第二下。范进因这一个嘴巴，却也打晕了，昏倒于地。众邻居一齐上前，替他抹胸口，捶背心，舞② 了半日，渐渐喘息过来，眼睛明亮，不疯了。众人扶起，借庙门口一个外科郎中③ “跳驼子”板凳上坐着。胡屠户 站在一边，不觉那只手隐隐的疼将起来;自己看时，把个巴掌仰着，再也弯不 过来。自己心里懊恼道：“果然天上‘文曲星’是打不得的，而今菩萨计较起来了。”想一想，更疼的狠了，连忙问郎中讨了个膏药贴着。

　　①〔何消〕不必，不用。

　　②〔舞〕弄，摆弄。

　　③〔郎中〕对医生或治病兼卖药的人的称呼。

　　范进看了众人，说道：“我怎么坐在这里?”又道：“我这半日，昏昏沉 沉，如在梦里一般。”众邻居道：“老爷，恭喜高中了。适才欢喜的有些引动 了痰，方才吐出几口痰来，好了。快请回家去打发报录人。”范进说道：“是了。我也记得是中的第七名。”范进一面自绾① 了头发，一面问郎中借了一盆水洗洗脸。一个邻居早把那一只鞋寻了来，替他穿上。见丈人在跟前，恐怕 又要来骂。胡屠户上前道：“贤婿老爷，方才不是我敢大胆，是你老太太的主 意，央我来劝你的。”邻居内一个人道：“胡老爹方才这个嘴巴打的亲切，少顷范老爷洗脸，还要洗下半盆猪油来!”又一个道：“老爹，你这手明日杀不得 猪了。”胡屠户道：“我那里还杀猪，有我这贤婿，还怕后半世靠不着也怎的? 我每常说，我的这个贤婿，才学又高，品貌又好，就是城里头那张府、周府 这些老爷，也没有我女婿这样一个体面的相貌!你们不知道，得罪你们说②,我小老③这一双眼睛，却是认得人的，想着先年④,我小女在家里长到三十多 岁，多少有钱的富户要和我结亲，我自己觉得女儿像有些福气的，毕竟要嫁与个老爷，今日果然不错!”说罢，哈哈大笑，众人都笑起来，看着范进洗了 脸。郎中又拿茶来吃了，一同回家。范举人先走，屠户和邻居跟在后面。屠户见女婿衣裳后襟滚皱了许多，一路低着头替他扯了几十回。到了家门，屠户 高声叫道：“老爷回府了!”老太太迎着出来，见儿子不疯，喜从天降。众人问报录的，已是家里把屠户送来的几千钱打发他们去了。范进拜了母亲，也拜谢丈人。胡屠户再三不安道：“些须几个钱，不够你赏人!”范进又谢了邻居。正待坐下，早看见一个体面的管家，手里拿着一个大红全帖⑤,飞跑了进来：“张老爷来拜新中的范老爷。”说毕，轿子已是到了门口。胡屠户忙躲进女儿房里，不敢出来。邻居各自散了。

　　范进迎了出去，只见那张乡绅下了轿进来，头戴纱帽，身穿葵花色员领⑥,金带、皂靴⑦ 。他是举人出身，做过一任知县的，别号静斋，同范进让了进来，到堂屋内平磕了头⑧,分宾主坐下。张乡绅先攀谈道：“世先生⑨同

　　①〔绾(wǎn)〕(把头发)盘绕起来打成结。

　　②〔得罪你们说〕意思是说句不怕你们见怪的话。

　　③〔我小老〕老年人谦称自己。

　　④〔先年〕先前，从前。

　　⑤〔大红全帖〕用大红纸折叠成折子的帖子，共有十面，横阔十倍于单帖，称为“全帖”。拜客时用全帖表示郑重和恭敬。

　　⑥〔葵花色员领〕黄灰色圆领衣服，明朝官员的一种常礼服。员，同“圆”。

　　⑦〔金带、皂靴〕黄腰带、黑靴子。

　　⑧〔平磕了头〕对着相互磕头行礼。

　　⑨〔世先生〕对有世交的平辈的敬称。世，表示世交，指两家世代有交往。这种称呼是旧时人们拉关系时的客套语。下文的“世弟兄”也表 示同样的意思。

　　在桑梓①, 一向有失亲近。”范进道：“晚生②久仰老先生，只是无缘，不曾拜会。”张乡绅道：“适才看见题名录③,贵房师④高要县汤公，就是先祖的门生，我和你是亲切的世弟兄。”范进道：“晚生侥幸，实是有愧。却幸得出老先生门下⑤, 可为欣喜。”张乡绅四面将眼睛望了一望，说道：“世先生果是清贫。”随在跟的家人手里拿过一封银子来，说道：“弟却也无以为敬，谨具贺仪⑥五十两，世先生权且收着。这华居⑦,其实住不得，将来当事拜往⑧,俱不甚便。弟有空房一所，就在东门大街上，三进三间，虽不轩敞⑨,也还干净，就送与世先生;搬到那里去住，早晚也好请教些。”范进再三推辞，张乡绅急了，道：“你我年谊⑩世好，就如至亲骨肉一般，若要如此，就是见外了。”范进方才把银子收下，作揖谢了。又说了一会，打躬作别。胡屠户直等他上了轿，才敢走出堂屋来。

　　范进即将这银子交与浑家打开看，一封一封雪白的细丝锭子⑪,即便包了两锭，叫胡屠户进来，递与他道：“方才费老爹的心，拿了五千钱来。这六两多银子，老爹拿了去。”屠户把银子攥在手里紧紧的，把拳头舒⑫过来，道：“这个，你且收着。我原是贺你的，怎好又拿了回去?”范进道：“眼见得我这里还有这几两银子，若用完了，再来问老爹讨来用。”屠户连忙把拳头缩了回去，往腰里揣，口里说道：“也罢，你而今相与⑬了这个张老爷，何愁没有银子用?他家里的银子，说起来比皇帝家还多些哩!他家就是我卖肉的主顾，一年就是无事，肉也要用四五千斤，银子何足为奇!”又转回头来望着女儿说道：“我早上拿了钱来，你那该死行瘟的兄弟还不肯，我说：‘姑老爷今非昔比，少不得有人把银子送上门来给他用，只怕姑老爷还不希罕⑭。’今日果不其然!如今拿了银子家去骂这死砍头短命的奴才!”说了一会，千恩万谢，低着头，笑迷迷⑮的去了。

　　①〔桑梓(zǐ)〕家乡。古时住宅旁常栽桑树、梓树，后人就用“桑梓”指代家乡。

　　②〔晚生〕后进的人在前辈面前谦称自己。

　　③〔题名录〕这里指同科考中的举人名册。

　　④〔房师〕科举时代乡试和会试分房阅卷，由各房考官加批后推荐答卷给主考官，考中的人称推荐答卷的房考官为“房师”。

　　⑤〔出老先生门下〕意思是，我是你张家的门生。这是范进讨好张静斋的话。

　　⑥〔谨具贺仪〕恭敬地备办贺礼。

　　⑦〔华居〕对对方住宅的客气称呼。

　　⑧〔当事拜往〕办事会客。当事，任事、任职。

　　⑨〔轩敞〕高大，宽敞。

　　⑩〔年谊〕原指一同考中的人彼此之间的关系。这里是张静斋对范进特意表示亲近的客套话。

　　⑪〔细丝锭(dìnɡ)子〕带细条纹的银块。

　　⑫〔舒〕伸。

　　⑬〔相与〕结交。

　　⑭〔希罕〕现在写作“稀罕”。

　　⑮〔笑迷迷〕现在写作“笑眯眯”。

　　思考探究

　　一、范进中举，喜极而疯，是喜剧，还是悲剧?结合课文的相关描写，谈谈你的看法。

　　二、范进中举前后，胡屠户对他的态度有什么变化?这反映了当时怎样的社会现实?

　　三、《儒林外史》以讽刺的笔法，写可笑之人、可笑之事，蕴含着深刻意味。阅读时，把你认为可笑的地方画出来，想一想可笑的背后隐含着什么。

　　积累拓展

　　四、小说善用细节描写来刻画人物形象。试分析下列几段文字中的细节描写，体会其表达效果。

　　1. 范进不看便罢，看了一遍，又念一遍，自己把两手拍了一下，笑了一声道：“噫! 好了!我中了!”说着，往后一交跌倒，牙关咬紧，不省人事。老太太慌了，慌 将几口开水灌了过来，他爬将起来，又拍着手大笑道：“噫!好!我中了!”笑 着，不由分说，就往门外飞跑，把报录人和邻居都吓了一跳。走出大门不多路，一脚踹在塘里，挣起来，头发都跌散了，两手黄泥，淋淋漓漓一身的水，众人拉他不住，拍着笑着，一直走到集上去了。

　　2. 范举人先走，屠户和邻居跟在后面。屠户见女婿衣裳后襟滚皱了许多，一路低着头替他扯了几十回。

　　3. 屠户把银子攥在手里紧紧的，把拳头舒过来，道：“这个，你且收着。我原是贺你的，怎好又拿了回去?”……屠户连忙把拳头缩了回去，往腰里揣……

　　五、发挥想象，添加细节，将课文改编成课本剧。